齐秋兰一听，如丧考妣，哭丧着膝行至县太爷脚边，“大人，小妇人也只是说出自己心目中所想而已，并没有做什么……”
“混账，愚蠢！若是没有齐大将军、元帅等将士的舍生忘死，没有千千万万将士的牺牲，与乌塔藏这一场战役，不可能赢！你知道，若是乌塔藏冲破了防线，一路长驱直下，攻入京城，我们会如何吗？”县太爷目龇俱裂，死死地瞪着跟前这个面容姣好，却幼稚愚蠢的女子，“我们会成为亡国奴！你以为，亡国奴仅仅只是饿肚子而已吗？乌塔藏人生性残暴，咱们凤泽国的百姓，会被他们当做牲畜一般奴役，女子小孩，肆意侮辱砍杀，人们将会永远活在地狱里，每日过得猪狗不如、生不如死的悲惨生活！”
县太爷停顿下来，急促地喘气，“这世上，就是有太多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蠢货，总以为，不打仗便是天下太平，思想统一，天下便能统一，殊不知，这只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人的私欲无穷无尽，他国之人骨子里贪婪残酷，嗜杀掠夺是其天性，绝不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会对你放下屠刀。你成了弱鸡的唯一下场，便是任由他人宰割！”
县太爷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向齐秋兰的心窝。
这一番话，他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
他每日忙着阿谀奉承、上跳下窜的，想要升职加官，可每每夜深人静，他内心是愁肠百结的。
朝堂上浑浊不堪，以丞相、太师、成王爷等几大势力为首，牢牢保持着朝政。他们渲染“以文治天下”，并非是为国家为百姓，而是想将整个国家的利益全抓在自己手里。
以致于，整个国家都被洗脑，就连一个乡下妇人，也都看轻、质疑武将，更别提朝堂里的那些人了。
风向全往一边倒。
任何人站在风口上，哪怕是头猪，也能飞起来。
是以，他们的言论，才得到整个朝堂的认同与拥护。
可他这头人人看来吃饱只会牟取利益的猪，却是有思想的。
他不想被同化。
哪怕只有少数人，能站在风口的另一头，这个国家还有救。他就是其中之一。
是以，他心里话借着这个机会给发泄了出来，心里长长地吁了口气，觉得通体舒畅。
众人呆若木鸡。
他们是普通百姓，平日只关心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哪里去想过这些？是以，县太爷说的这一番话，令他们无比震撼，如同一记记闷雷，击中他们浑噩无知的脑袋。
而就在此时，门外又想起一声赞叹，
“说得好。”
县太爷身形一震，暗道，如今这些人都如此狡猾的吗？全都学他藏在门外偷听。
便有些悻悻然地转过身子，一瞧，差点没把他吓得趴下。
此人竟是曾被老皇帝三番五次请为太子太傅的卜子文先生！
他虽然没有官职，可他的学生弟子遍布天下；他从不参与朝政，可他学识渊博，影响力比当朝的几大势力都要大。
都说他是文人之首，是文人们的精神领袖，可他今日为何会来此？还对他方才说的那一番话说“好”？
县太爷惊疑不定，面上却是装作欣喜若狂的样子，对他抱拳作揖，“下官见过卜先生。”
卜子文回礼，“李大人，莫要多礼，鄙人受之有愧。”
“卜先生自谦了……”
两人一番寒暄客套，这才切入了正题。
“李大人，请先审案，鄙人闲着无事，就当个吃瓜群众吧。”卜子文说道。
县令：“岂敢让卜先生受累。烦请您移步到堂屋，下官与众下属就在堂屋门外审讯，恭请卜先生旁听。”
卜子文沉吟了下，问齐一鸣，“可以吗？”
齐一鸣微不可见地点头，伸手招待，“这边请。”
一行人要跨入门槛，何勤忽然小声说，“老师，学生先把去把车上的礼品挑下来。”
方才他与卜子文见这里围拢了许多乡亲，里边又吵杂不堪，知道出了事，便下了车站在门外听这里边的动静，马车上的东西，全都忘了卸下。
为避免太过惹眼，卜子文只带了车夫和何勤回来，他平日里不理庶务，闻言还愣了一下，才一拍额头。
“是了，鄙人今日来是恭贺齐老弟的乔迁之喜的，备下的几份薄礼都忘在了车上。李大人，你先忙，鄙人先去把东西取来。”说着提起衣摆，又要跨出门槛。
何苗便道，“卜先生，您先请里边坐下吧，搬礼物这些许小事，小妇人是最乐意代劳的了。”
卜子文手指虚点她，笑道，“苗儿，你这个促狭鬼，就知道你惦记我的礼物。”
“不敢。不过，小妇人也为先生略备了薄酒，还望您莫要嫌弃才好。”何苗语笑嫣然，心里却暗道，还不知谁惦记谁的东西呢。
“果真有好酒？”卜子文保养得宜的俊脸上顿时发光，都快绽放了出光芒来了。
“小妇人不懂酒，不过相公说，不会比上回带去贵府上的差。”
“哈哈，好好好！待会儿我定当与他痛饮一番，不醉不归。”卜子文大笑着往堂屋里走。
何苗走至何勤跟前，小声问他，“你在书院可来习惯？”
“习惯的，姐姐。师兄师弟们都对我很好。”何勤也小声说，“姐夫他待你好吗？”
何苗想起齐一鸣最近的表现，不禁暗自磨牙，“好……得……很！”
何勤便有几分担忧了，“姐姐？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他……”何苗尚未说完，何立衡便走了过来。
“苗儿，勤儿。”
他望着一双成为所有人艳羡的儿女，心思相当复杂。
卜先生他是知道的，一代大儒，整个凤泽国，无人不敬他三分。许多莘莘学子也都藏了他的画像，暗自里当神仙一般供奉。
他郁郁不得志时，曾无数次幻想，自己能成为他的学生，在他的指点下，学问能一跃千里，而后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可时间飞逝，转眼间他的大半辈子便走完了，他对科考也没了念想，只得过且过地活着。
然而，不成想，他那从未正眼瞧过的儿子，竟成了卜先生的学生。
这是儿子的造化，也是他何家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