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接到林慧的电话到医院，我脑袋都是木的，嘉市的夜空笼罩着一层雾霾，让人焦虑、紧张。
终于赶到医院，重症监护室门口，医生已经向老爷子家人下达了病危通知书，楼道里聚集着很多人，我看到了柳晴和老金，以及许多生面孔，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和医生耍横，气氛很压抑。
我跟老金他们站在一旁，这种环境下，不便语言交流，大家只有点头致意，我朝着走廊尽头看去，林慧正呜咽着打电话报信，两个亲戚架着她胳膊安慰，
不一会儿，监护室的门开了，一个夹着公文包的国字脸男人和主治医生走了出来，众人都围上去询问老爷子的状况，我们这些边缘人物自觉退到一旁。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摘掉口罩说。
那些亲友顿时炸开了锅，韩立攥着手机，心急如焚的在走廊踱来踱去。
这时，国字脸男人大声道："都安静一下，林老最后还有些话..."
没等他说完，林慧焦急的挤进人群前面，"孔律师，你好，我爸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国字脸道："不是。"
韩立急切的凑上前来，抓着律师的手问："律师，是不是找我！"
国字脸打量韩立一眼，问道："你是苏先生？"
"嗯？"韩立以为自己听错了。
国字脸见状，对走廊道喊道："苏先生，哪位先生叫苏北，他来了没有？"
"啊..."我站在不碍事的旮旯，听到有人提到我名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傻了吧唧的应了一声，"来...来了，我就是。"
"快点，你快点跟医生进去，林老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国字脸说完，现场一片哗然，就连林慧都满脸震惊，瞠目结舌的看着我。我木讷的经过柳晴身边时，她收回不可思议的目光，像是怕跟我接触一样，垂目看着地板，神色凝重地说："估计有事，让你去就去吧。"
这完全超过了我心理承受能力，大脑嗡嗡作响，视线中一张张惊诧、质疑的脸庞，直到我被主治大夫带进重症监护室，那扇绿色的铁门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喧哗声。
浓烈的消毒药水味道让我慢慢恢复了理智，配合医生做消毒处理，趴着监护室玻璃窗看到全身医疗仪器的老爷子。
"老人器官衰竭的很严重，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有什么遗愿就让他说吧。"我听出来医生暗示我可以拔掉维持生命的仪器。
我忐忑的走进去，看到老爷子始终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回忆他的一生。
"老爷子，您找我？"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
老爷子无力的抬起眼皮，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我连忙把消毒口罩摘了，把耳朵贴上去。
"人这一辈子...太短了，走到头才发现还有很多事没做完..."
"您别这么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我怀疑他是不是在跟我说话。
"你不用紧张，你和小慧的事情她都...跟我说了。"老爷子喘了两口气，"多年来...总忙着工作，坎坎坷坷，勾心斗角，等陀螺转不动了才发现..."
他又歇了几秒，静静的说："我知道等我死后，家里...肯定会因为财产分割闹矛盾，作为老人，我不想因为钱伤害家人的感情...遗嘱我早立好了，放在孔律师那里，早年我们俩有过生死之交，孔律师知道该怎么做，你事成之后去找他..."
"什么事？"我发现他确实神智不清，仿佛有事交代我，但说话思维逻辑很混乱。
"这些年我算看透韩立了，这是个养不熟的狼，我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决不能落到他手上。他们夫妻名下的产业是他们的，我名下的家产一分也不会给韩立，我找你帮个忙..."
"您说。"我脑子一遍遍的捋顺他的话。
"其实...我...我还有个私生子，为了保密，连小慧都不知道，你帮我把他找回来，交给孔律师，遗嘱中已经有法律手续。小苏啊，你千千万万要小心，让...外面那些人知道这个秘密，他们...他们不会放过我儿子。等遗嘱生效后，他们再做什么都白费了..."
我一阵愕然，没想到老爷子会把这个秘密告诉我？让我更吃惊的是，韩立在丈人家"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原来老爷子早防着他，这样一来韩立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除此之外，遗嘱附件中有一项...特留份规定，如果你能找回我儿子协助他继承家产，你...你工作的酒吧所有我的股份都...会无条件转让给你。"
老爷子说完这些缓缓闭上了眼睛，气息变得更微弱了，我以为他油尽灯枯，正不知所措时，他的声音突然洪亮起来，伸直了脖子，抓着我胳膊，一副回光返照的迹象。
"在我儿子找回之前，孔律师不会公布遗嘱，你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我了解韩立和黑社会有关系，他肯定会设法害死我儿子。我想了很久，只有你最适合做这件事！"
说完老爷子手上的力气消失。
我心头一颤，脑子乱成麻，他为什么说我最合适，凭我和林慧的不正当关系？还是说...他知道我和那群黑龙有过节？因为在此之前，我们绝对是两个世界的人，从没跟他有过交集。
我使劲儿摇了摇脑袋，沉声问道："老爷子，我去哪找你儿子，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
我完全听不清楚他的回话，抬起头，看着他嘴唇微微抖动，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有一句，我听得相对很清晰，"每个人都有个埋在心底的地方...和无法割舍的人。"
"滴..."监护仪器上的波段从头到尾变成了一条直线。
我怔怔的站在原地，满脑子都是他最后那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亦哀，我想这应该是老爷子一生放不下的包袱，所以在弥留之际，还说着这句话。
这时，监护室窗外的主治医生走进来，替老爷子盖上了白床单，然后整个世界就变成了黑白照片。
林慧第一个冲进来，趴在遗体上伤心欲绝的痛苦起来，另外两个不认识的亲人一边哭一边劝。
韩立一把抓住我领子，红着眼睛问："说什么！他找你说什么？"
我木讷的摇摇头，说："一句话都听不清。"
韩立愤怒的说："什么？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林家连锁酒店让谁继承！"
我心里突然激灵一下子，想到林慧她爸临终嘱托，突然明白压力有多大，这都不算走钢丝，应该是走头发丝。
我不知哪来的胆量，烦躁的说："谁能听的清，他也找过你说话，你听清了吗！我都怀疑老爷子神志不清，稀里糊涂做着梦说出一个名字，从我进屋开始，他连眼皮都没睁开。"
随后老爷子的遗体被推往太平间，几乎所有人都僵持在监护室门口，只见那位国字脸中年人夹着包走来。
"我是林老先生指定的遗嘱执行人，孔正阳。林老生前在林慧女士在场、且有医院出具行为能力郑明的前提下，立下密封遗嘱，本人全权负责召集继承人公开遗嘱。"
那个孔律师环视一周继续说："请全体利害关系人和见证人，于七日后，接到事务所发出的《遗嘱执行人告知函》，携带本人证件户籍复印件参加公正会。根据我国继承法，林老所立遗嘱具有法律效力，任何利害关系人不得有异议，大家请回把，林老后事安置完，我再联系你们。"
众家属知道尘埃落定，也不便和律师说什么，各自离去为老爷子准备后事，这时候，林慧也哭晕了，韩立忙得焦头烂额。
在我发愣时，那位叫孔正阳的律师走到我身边，波澜不惊的说："苏先生，有些事跟你提醒一下，刚才林老弥留之际请你进去，如果说了某些遗言，根据法律，你的话不具有任何法律效力，因为遗言是需要多名法律责任人在场的情况下才有效。"
我错愕的点点头。
孔正阳等旁边的人经过后，突然压低了声音，"从个人关系角度来讲，林老是我的良师益友，我相信他找你进去，必定是关于密封遗嘱之外的事。"
"呃..."我脑袋还是白纸，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我的意思是说，我手中的遗嘱是密封件，任何人都不知道内容，林老相信你，才找你谈话，肯定是交代了什么事，希望你不要辜负他的委托，凡事要再三小心，不要相信任何人。"
孔正阳的话倒提醒了我，老爷子不止林慧一个女儿，兄弟姐妹孙男外女也应该不少，韩立只是冰山一角，我现在才理解老爷子为什么保守私生子的秘密，这跟电影里演的真心没有区别啊！不同的是，我鬼使神差的变成了一个见证人，而且我手里的秘密，会让自己成为风口浪尖的人物，可能会受到拉拢，也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我浑浑噩噩离开医院，脑子里反复播放着老爷子最后那句话，就那么几分钟，都没来得及问他私生子的信息，茫茫人海让我去哪找？
不知不觉我就走到了常去的网吧，我一抬头，尴尬的露出一个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