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也不知这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哪怕当年我为了吾囚挨了幽冥王百鞭，也没现在这样揪心过。
最让我纠结的是，一想到这个主意是孟词出的，我便下意识不想理她，虽说她是我最亲密的小美鬼。
孟词也没说我什么，只叹了口气，道，“走吧，你还要回去扫地，越是关键时刻，越要做到滴水不漏，万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我被她拉着向桥头走去，回头看了几眼阴翳弥漫的万魂街，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刚踏上奈何桥，就听见一声极为小声的“云霆”传入耳中，我和孟词同时怔住，面面相觑后，不约而同地朝桥下看去。
只见忘川河边，两只绿油油的小鬼一面钓着鱼，一面神秘兮兮地私语。
小鬼甲道：“这你都不知是谁？就是酆都那位用了十九年复活的时川人！”
小鬼乙：“时川人？这就奇了，酆都那位一向疯疯癫癫，为何要复活这个叫云霆的人？”
“这个……就说来话长咯！关系到咱们九界的过去，说出来可是要被……”小鬼甲做出割舌的动作，“你呀，还是把这件事给烂在肚子里吧，免得被别人听到，召来杀身之祸！”
小鬼乙吓得捂住嘴巴：“这么可怕！你刚才说那个云霆在通缉一个灵……”
小鬼甲一把捂住他的嘴：“嘘——！那两个字可不能随便说！”
“是是是！通缉那个……寒氏人，可他们一族不是早就被灭光了么？难道还有人活着？”
“可不是！这……”小鬼甲憋回了脱口而出的话，换成：“寒氏一脉，看来是命不该绝啊！……唉，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鱼都被吓跑咯！”
二鬼说罢，孟词便拉着我离开，在孟府门前她突然停住，没有回头，只传来森冷的话语：
“现在，你心里可舍得了？”
不舍得。
依旧是不舍得。
不论我与云霆有多大的仇恨，都与吾囚没有半文钱关系，如果仅仅是因为报仇心切就要牺牲无辜人的性命，那我与云霆那群人有什么分别。
见我久久不回答，孟词回头打量了我几眼，深深叹了口气，提着裙摆进了门，我紧随其后。
一声惊雷响过，幽冥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孟府院里的垂丝海棠似是披了一层腊，妖冶得缠绕在回廊上。
黄昏直接化作夜晚，黑云遮天蔽日。
管家撑着伞来接，孟词低声问道：“酆都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管家回道：“听说海选鬼太子那日，那两位会亲自来。”
我一怔，冲了过去：“两位？你确定是两位？”
管家点头。
连绛素来喜欢看人笑话，来幽冥并不稀奇，可云霆向来我行我素，从不参加此类无聊至极的活动，他此番竟然也亲自来幽冥，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孟词想必也考虑到了这点，眉头拧成一团：“寒斐，你让寒青姐弟继续盯着酆都那边，有任何发现随时向我汇报。墨羽那里我去周旋，你再去打探打探海选当日都有何人参加，吾囚的对手是谁。”
“是。”
管家寒斐是孟词在遇见我之前找到的灵空族人，其耳有闻千里之能，孟词的消息多半都是他打探到的。
将我们送进红楼后，寒斐便退了出去。
门内烛火悠悠，门外细雨霏霏，雨打芭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穿过窗外冷雨，孟词似是看到了什么景象，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小幽，倘若什么都没发生，多好。”
我怔怔地看着她，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倘若灵空还在，倘若世祖大人还在，倘若，倘若云枫和玉儿还在……该有多好。”
“小词……”
“可他们都不在了。”孟词扭过头看我，“连云霆都活过来了，他们还是活不过来。我只是不甘心啊，小幽，凭什么那些人坏事做尽却有复活的机会，而族人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被赶尽杀绝？”
“小幽，我真的好不甘心啊！”
又一道惊雷炸响，雨越下越大，窗外的芭蕉打折了叶子，海棠也落了一地绯红。
风漏进窗来，吹得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
摇曳的烛光里，映出一座飘在空中的灵山，山上积满了雪，雪里生出漫山遍野的知言花，时隐时现的冰蝶在花群里翩然飞舞。
世祖奶奶笑着向我招手，江雪端着知言糕朝我走来，寒玉抱着萤火虫奔向云枫。
倘若一切没有发生，那该是最美的时光。
可惜的是，这世间什么都有。
就是没有如果。
此夜天上无月。
此间地上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