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抬头，我又是一惊。原来看起来毫无波澜的幽冥早已暗潮涌动：这鬼，恰是之前在茶馆救我一命的小二。
墨靖一喊，台下所有鬼都埋下头，齐声跟着喊道：“跪见太子殿下——！”
观战台上唯一未跪的无常将手里的心脏化成一抔齑粉装进锦囊中，放在胸口的衣袍间，向着天空拍了拍手。
不消片刻，魂柳林那边突然阴云骤变，幽冥天象一向万年不变，此刻的黑云压城，让不少小鬼吓破了胆，纷纷猜测无常究竟想干什么。
黑云越滚越大，几乎吞掉整个魂柳林。
这片黑云，很像之前袭击我的那团黑影，莫非这家伙是黑白无常的属下？刚才无常还在帮墨宸，不会现在又倒戈相向吧？
墨宸对我笑了笑，仿若无事般飞身回到了台上。
有什么东西咬了我的胳膊肘一下，我刚想抬手去拍，却发现了大白一双水汪汪的大眼。
我道：“你不是跟着孟词呢，来这儿干嘛！快回去，这里多危险！”
大白累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大娘看到魂柳林那边有异常，来让我看看是不是这里出事了，大娘真的是神机妙算呢！”
我抬眼看了一眼那团越来越近的黑云，对大白道：“你看看这团黑云，像不像之前我们在魂柳林里遇到的那个怪物？”
大白的马头歪了又歪，审视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像是那个东西哎！”
“废话！它都飘到我们头上来了，你再说有什么用！”我气得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在这待着别动，我去通风报信。”
墨宸依旧镇定地站着，台下的小鬼没接到“起身”的命令，都不敢跑，甚至有些鬼安慰道：“无常爷生性仁慈，不会伤及无辜”。
我跑到墨宸面前，刚想告诉他这件事，无常已经飘了过来，而天上的黑影也渐渐缩小、缩小，缩小成一个人影的形状，低头俯冲过来。
我手握冰雪，方欲施法，墨宸一手握住了我，道：“放心，无事。”
我怔了一下，只见无常和黑影已经列站在墨宸面前，无常抱拳，在空中写下金色大字：“守护者墨无常、墨影拜见主人。”
那团黑影随之尖叫一声，按常理推断，叫声应该就是它的语言，说的应该是“拜见主人”四个字。
台下一片哗然。
自十九年前，灵空被灭，九界王族因此一夕皆空。连绛下令，凡寒氏一脉，剔魂削肉，挫骨扬灰，不入九尘。
所以对于幽众鬼鬼而言，灵空一族早就死光了，无常和墨影是这世间仅存的两个守护灵，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可惜他们都没能飞升成功，不然就能承我寒氏之姓，学我寒冰之法了。
墨宸点了点头，手一抬，道：“起。”
众鬼皆从地上站起，一直站着的我多少有点尴尬，便把目光转向别处。很多鬼都在默默地擦着眼泪，激动得感谢灵主护佑，可是对于他们而言，灵主明明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在云霆之手，也死在他们自己之手。
十九年前的灵空，为十界之首，所有族人居于无涯幻境的灵山上。
灵空诞生伊始，族人皆是九界王族守护者飞升而来。成为守护灵的要求很高，不仅需要守护者自行修炼，而且要求他们心无外物、秉持善念。守护灵受一族供奉善念而生，反过来也会护佑一族，所以两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后来，九界繁荣，越来越多的人飞升成灵，灵空也因此渐渐壮大，有些族人之间互生情愫，结为连理，诞下子女，因为这些新生族人无人供奉，所以他们的寿命会随着父母的死亡而终止。
再后来，九界王族争权夺利的行径越发恶劣，上行下效，其族子民的思想也越发浑浊，九界善念式微，导致族人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可即便如此，族人依旧尽忠职守地忽悠各方，也正因此，当九界联兵攻上灵空时，族人才会无力抵抗，一夕族灭。
而灵空一族的守护者，也就是众人口中的灵主，在那场大战中消失，无人知其姓名、晓其相貌。十九年过去，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九界所有人都当她已经死了，死在了十九年前，死在了那场大战里。
所以我说，是他们滋生的恶念导致了灵空族灭、灵主消失。这样的结果，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墨宸握着我的手微微动了动，我才发现指甲已经把他的手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我把手抽了回来：“疼吧？”
墨宸摇头。
我扁了扁嘴：“你都成太子了……不对，小萝莉死了，你成幽冥王了，所以以后不能再这么闷头闷脑的了，知道了吗？”
墨宸点了点头：“知道。”
我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远处正投来微妙目光的大白，瞪了他一眼。
今天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不知孟词会有怎样的反应。不过话说回来，墨宸成了定魂杖的主人，倒是解决了我们的一个大问题。
台下众鬼前前后后离开，墨靖上前道：“太子殿下，墨羽已伏法，殿下登位之事应及早安排。属下已经通知判官，择良辰吉日为殿下举行登位大典。”
墨宸道：“一切由你安排。”
“是。”墨靖退下。
墨宸对无常道：“墨羽虽死，余党众多。酆都那边也要随时提防。”
无常写道：“属下明白。”
这时墨影尖鸣了好几声，无常看着他点了点头，在我面前写道：“墨影当日无意伤你，只是你和它语言不通，造成误会，它才以为你是敌人，误伤于你。墨影认罪，殿下也已处罚过，现在请你发落。”
我有点懵地搓了搓手，道：“这件事错也在我，主要我当时冲动，才造成误会，多亏……哎，等等，你说吾，墨宸已经罚过了？”
无常看了墨宸一眼，低下了头。
我突然想起比赛之前，我去寒冰地狱找他的时候，那道一闪而过的黑影，还有他对黑影说的那句“不想活了”，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我咳了一声，道：“既然误会一场，那就让往事都随风都随风……”
无常写道：“谢相公子宽宏大量。”
一阵寒暄后，他们告辞离开，我才重重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