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绶贵族以爵位和人格起誓，来指控一个人的情形是十分少见的。
若是日后证实紫绶贵族的誓言为虚，即沈子钰无罪的话，这对紫绶贵族的名誉及其所在的家族而言都将是致命的打击，所以鲜少有人会这么做。从前即便是傅家和沈家争斗得最为激烈的时候，双方紫绶贵族也有没使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听完乔湛这番话在场所有人都暗暗咂舌。
“若是你的指控为真也就罢了。”坐在陪审席首座的叶夭尧看不下去了：“但你毕竟年轻历浅，可知这种指控对你、对你的家族来说意味着什么？”她那凤目不怒自威地看向乔湛：“你这番陈词可经过了傅涯先生的同意？”
“不曾。”乔湛神态平静地迎上了叶夭尧的视线：“毕竟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说真话是不必看别人眼色的。”乔湛说出这番话时语气平静，但谁都能从中感受出紫绶贵族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张扬。别说叶夭尧几句虚言恫吓，就算今天是宁天本人亲临，也休想几句话就把乔湛劝住！他今儿个既然咬死了沈子钰，要不从他身上叼块肉下来，乔湛这匹狼还就死活不松口了！
“好，好！”叶夭尧听了乔湛这说话的语气，连道了两个好字。她在军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久了，要不是今日被乔湛当面冲撞，她都快忘了被人当众顶撞是什么滋味儿了。见乔湛那脾气又臭又硬如茅坑里的石头，叶夭尧便把到了嘴边的劝诫都咽了回去，冷笑一声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好自为之。”
叶夭尧这番话里头的意思，明面儿上是替乔湛着想，但若是往下仔细一深想，便能从这番明枪暗箭中琢磨出别的味儿来。叶副团长开口规劝乔湛，其实还不是替沈子钰开脱吗？这位毕竟是叶副团长手下的荣耀军团上校，直属上下级关系，难道还亲不过傅无羁这个没什么往来的紫绶贵族吗？
听罢他们二人的争论，沈子钰也似早有预料般不慌不忙地道：“既然傅先生执意以紫绶贵族之名控诉我，那无论我说什么都是徒劳无用的。我自愿接受贵族联系会议和各位军团长的裁决，为我犯下的错误赎罪。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声明一点，哪怕今日真相晦明不辨，但时间终将证明一切。”
审判到了这一步，其实结果早已在大多数人的预料之中。无论沈子钰如何挣扎着试图脱罪，只要傅无羁的身份还是紫绶贵族，他就有这个与生俱来的能力压得沈子钰无法翻身。这就是作为金字塔尖贵族的荣耀，也是受贵族制保护、受制于贵族制人们的悲哀。今天沈子钰的一番辩驳，虽然无法改变庭审结果，但他起码保全了作为一名通泉贵族的，最后的气度与尊严。
这是乔湛的想法，也是在场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乔湛隔着审判庭长长的过道看向对面一身素色的沈子钰，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来，他想看到的可以是力挽狂澜却失败的遗憾，也可以是努力抗争过后的从容释然，但当乔湛在沈子钰脸上认真地捕捉的时候，他脑海中预想到的所有情绪都未在沈子钰脸上看到，是的，一丝一毫都没有。乔湛不敢说完全懂沈子钰这个人，但直觉告诉他肯定有某个地方出了问题，这个潜藏的问题像匍匐在角落伺机而动的猛兽，暗中舔舐着自己的利爪，只等猎物技穷的那一瞬间，它便会如收割者般施施然亮出自己磨利的爪牙。
“少爷，我怎么觉得情况有点儿不对劲？沈子钰认罪服输得未免也太痛快了吧？”刘祯云在乔湛耳边小声地说道。
“我和你想到一起去了。”乔湛压低了嗓音：“你看沈子钰的脸色，哪有半点失败者的惊慌样子，反倒分明像成竹在胸似的。”
“是不是他已经把勾结獬豸的所有证据都清理干净了？自认为就算军部将他软禁起来强行搜查也查不出什么结果？”刘祯云略一思忖后，不太确定地提出了这种可能：“但这也说不通啊，虽说军部的刑讯手段不能用在有爵位的贵族身上，但诱导剂、吐真剂之类的药物还是可以使用的。沈子钰一旦被军部收押，他开口说真话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凭什么这么从容不迫？”
“搞不清楚，先看看情况再说。”乔湛压下心头困惑，等待着审判结果。
贵族联席会议的十二位审判长和陪审团的军团长们暂时休庭，避开众人商讨沈子钰的审判结果。在这短暂的等待期间内，乔湛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了一遍开庭以来所有细节，回忆一遍过后，他十分肯定没有一条空子可以让沈子钰钻。
这样的结果让乔湛更加好奇，沈子钰的底气究竟来自何处，毕竟不管谁来看，沈子钰被军部收押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将视线投向沈子钰，却见沈子钰也恰好嘴角噙着一丝淡笑向他看来，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碰撞时，沈子钰的锋芒一如既往的锐利。那碎芒般的光泽淡淡沉淀在瞳孔中，有着乔湛看不懂的情绪。曾经是刹那闪过的光明与荣耀，又代表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与毁灭。
乔湛只和沈子钰一个对视的功夫，商议审判结果的贵族和军团长们便鱼贯回来了。叶夭尧领着几名团长坐回陪审席位，贵族议席中最位德高望重的紫绶贵族开始宣读对沈子钰的审判。他披着紫罗兰色坎肩颤巍巍地起身，站立稳当后渐渐直起了身子，如老而弥坚地银杏般站得笔挺，铺开印在羊皮纸上的审判结果，一字一句地念出了帝国对沈子钰的审判。
冗长的官样文章乔湛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那双眼睛如高空盘旋的鹰隼般紧盯着在地面奔窜的猎物，他钻心挠骨地想知道沈子钰的底气是什么，他是如此好奇，以至于好奇到有团火在他胸中灼灼地燃烧。直到老贵族念到审判环节时，乔湛才猛然收心，凝神听着帝国对沈子钰的宣判。
“革去沈子钰帝国财政大臣一职，削去其荣耀军团上校军衔，暂保通泉贵族爵位，其全部个人财产及信用账户均由贵族联席会议组成的调查小组接手调查，期间沈子钰暂由十字军团看押，并由十字军团负责其后期的药物审讯事宜……”
这位老贵族宣读到这里，乔湛的心已经慢慢放回了肚子里，判决已下，就算沈子钰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推翻帝国规格最高的审判中刚刚下达的决议。
沈子钰依旧神色不变，从容地听着军部对他的审判。
但几乎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寂静的审判庭里突生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