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篱被耳边震耳的嘶鸣声猛然惊醒。
天空中黑色的阴云恍若盘踞的游蛇般飞速舞动着，没有倒垂的山峦似的尖角，暗影压得极近，睁眼看时仿佛整片天空都将要倾覆下来，他注意到自己正仰面躺倒在一片木板搭建的平台上，准确的说，应该是某座楼宇的顶端，他此刻正在一座一眼看不到边际的城池中。
然而在视线将这所有一切准确回馈到脑海中之前，他手中的咒术光辉已经开始流转了。
二十四道轰击咒文在咒术师跃起的刹那围住他的周身，轰然鸣响，撕碎四周的建筑。
绝对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这点在万篱望见天空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但希雯和迷森没有陪在他身边，他们还在红水长城的遗迹里挣扎，所以他连停留片刻的心思都没有。
轰击咒文带出的强大冲击力在他身周撕扯出一片燃烧着熊熊黑焰的空地，暗影汇聚，万篱展开翅膀朝着天空中飞速冲去，然而几乎就在同时，先前那道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再度响起，此时万篱是完全清醒的，他知道嘶吼声来自自己头顶那片阴沉沉的黑色天空。
云幕支离破碎，一团小楼般的影子朝着他的方向猛扑过来，看上去像是坠落的瀑布。
万篱闪身躲过，绕着那团黑云朝上飞去，但那团盘绕的云却像是真正的毒蛇般，伴随着云层下坠，天光逐渐绽开，黑影拖着长长的身体折身而上，开始追逐万篱。
当遮蔽天空的暗影抽离之后，身处高处的咒术师总算是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所在的这片地方，这里是无烬城，不过看起来似乎比印象中的那座要大上许多，密密麻麻的建筑高低错落相互掩映，根本数不清到底建了多少屋子，但他对这里依旧是有些熟悉的，他来过这里。
烈风在耳边呼啦作响，万篱收起翅膀，将要召出虚无之影留给他的黑色重剑。
然而，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的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而那道盘旋而上的黑影已经张开了足以吞下一头大型黑兽的嘴，尖锐交错的犬齿自他的身边擦过，带起一阵湮灭力的风暴，可以看见，地面上那些被它扫过的建筑就像是风暴中的微尘般，根本支持不了片刻。
这里是当初那群小孩制造出来的假世界，万篱努力提醒自己。
可当那双自黑暗中透露出来的双眸里倒映出他的模样时，万篱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那道影子并不只是简单的影子，她不是幻象，事实上万篱早就应该听出那个声音，虽然那吼声已经被疯狂和混乱整个填满了，但他不可能认不出来的。
不，事实上他以前遇见她的时候的确是没认出来的，现在是第一次。
虚无之影？不，并不是，或许应该叫野荆，但是在那之前，她是……
影子在他的记忆中变化成了一个约莫三四岁的短发小女孩，穿着由修士的破旧长袍改过来的小衣服，那时候有个人摸着他的脑袋，微笑着说她是自己的孩子。
“我是未来的你”，佚名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重复道。
还没等万篱彻底想明白其中的联系，就见身前骤然闪过一道黑影，旋即他已经稳稳落在先前的那处废墟上，在他身边，混沌背着手静静地望着空中那道躁动的、不安的影子。
“我以为一切都要走向毁灭的时候，我会因为准备多年而显得波澜不惊，但是当我亲眼看见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有些，迟疑，我没想到我还保管了那家伙的这种性格。”
万篱腰间的匕首在将将要离开皮鞘的刹那停住，然后，缓慢收了回去。
如果不是眼前的家伙突然跳出来的话，刚刚他可就要硬吃那裹挟着湮灭力的一击了。
白因塑造的身体并非真的无敌，这是他刚刚试出来的，望着染满了血迹的手掌，他的神情有些落寞，也有些庆幸，落寞的是知道自己会被纯粹的湮灭力所伤，庆幸的是这也将成为杀死佚名，亦或是佚名到时候杀死他的方法，似乎，一切就要结束了。
“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一些事情，但是现在的我也很着急，放我出去！”
“我放你出去，你就能击败佚名，再救下你的朋友吗？”
混沌的话直接抓住了万篱的软肋，先前的战斗在无数千年晨星看来的确是打得难解难分，但那时候佚名只是随意使用了两三种能力，而万篱则在注意着精力消耗的同时还要被对方追着打，如果真的非要比出结果的话，结果，其实已经十分明显了。
“我想过，如果我真的打不过他，就借助雷爵的灵魂使用时间咒术，将自己送回去。”
这就是万篱的安排，他觉得混沌既然愿意救自己，至少短时间内不会翻脸。
“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逝得很缓慢，你不用太着急，而且你需要的也并不是时间，是能力，原本并不重要，却因为黑山和佚名的存在而变得不可或缺的强大力量。”
万篱不说话，沉默意味着不认同，他觉得自己其实是能够得到那力量的。
只要借助时间咒术回到过去，遇见更多的能力者，就能够弥补他在灰火之轮上同佚名的差距，白因给他的身体虽然会被湮灭力毁坏，却不会被时间留下丝毫痕迹，这是他的底牌。
“而且，在你之前，佚名已经用过这个方法了，你觉得，他不会再用吗？”
混沌说得波澜不惊，万篱却怔住了。
已经用过，那就意味着即使万篱真的用这种方法超越了现在的佚名，对方还可以用这种方法接着强化自己，这将是不死不休的战斗，但这本身就已经超出了这场战争最初的目的。
他们是要杀死黑山，而不是真的非得自相残杀鱼死网破不可。
“后来，他之所以不再用，是因为发觉这种方法并不能击溃黑山，黑山相对于他的优势是他拥有实质的神灵之躯，那代表的是一种分量，汇聚灵魂，就像是聚沙成塔，但黑山已经是塔了，你光是拿沙子往上面砸是根本没用的，他甚至可以直接免疫掉这种攻击。”
“所以你要告诉我的，就是我们都无法击败黑山吗？”
“不，凡事都是有方法的，只是你还尚未发现而已，在这个世界循环的时间中，也不仅仅只有你、忘川和佚名，你们已经在这个旋涡中挣扎了无数次，不断地尝试新的方法，试图挣扎出水面，然后难免沉没，被抹灭所有存在的痕迹，尔后又开始新的尝试……”
天空中的云逐渐转为平静，像是陷阱再度被铺设好，安静地等待着新跌进的猎物。
“所有的循环都会从海祝城开始，在旧城走向终结，每一次，所有前往那里的佚名都被黑山杀死了，但是因为你的存在，因为有身处中间的忘川作为连接点，这样的循环还还将重复下去。不过我要告诉你的，不是这些东西，这些东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是……”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神情中多了些许疲惫。
虽然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复杂，但万篱仍是听懂了大概，他会在海祝城找到前往北方的原因，会在成为佚名之后死在神的旧城里，而作为此刻的，处于中间段的他，他会见证万篱的出发，也会推动佚名走向终结，所以这段循环，在三者身份的不断更替中，绵绵不绝。
“每一代的佚名都尝试了新的方法，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他们将自己记得的事情用古陆语纂刻在石碑上，藏在一个未来的那位佚名必然会去的地方，如果自己失败，就帮他排除掉错误的思路，以此不断靠近真正的答案，而这个，就是所谓的断章之书了。每一代的佚名都会收集这些记录，从中思考新的方法，现在你所见到的佚名也是其中之一。”
“但是他想要杀了我，他想要终结循环。”
“对，如果你亲自到帝留城的神殿深处去看看立在那里的断章之书，就会知道他心中是何等的绝望了，他觉得前人已经试过了所有的方法，而杀了你，就是他的方法了。”
万篱沉默，但混沌依旧在讲，毕竟这是段很漫长的旅途，关于那人的蜕变。
“哪怕是同一个人，在面临同一个问题的时候也可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之前死去的那些佚名和现在的佚名，不过只是不同的可能而已，像是一颗宝石的不同面，而这也是白因给予所有生灵的祝福，这种可能性，让所有事的结果都不再确定。但是，我没想到他会选择这样的道路，如果循环还将继续，我或许会纵容他，但现在，他无法承担失败的后果……”
“所以他才会做出那么多出格的事情，因为他已经背负着最后的结局了吗？”
万篱有些不以为然，即使得出这样的结论，他依旧不认同佚名的做法。
“知道么，直到带你进入这个世界之前，我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佚名，可以是所有的可能，但这些可能都是基于他是佚名这个前提的，他会变化，但不可能变成所有人，因为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带动循环，但现在的他，原来已经不是他了……”
“他还是他，虽然不想承认，但佚名就是佚名，这两者之间哪来的区别？”
“不，已经不是了”，混沌摇头说道，“他是，但我也是……佚名，已经不再完整了。”
“不完整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