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君立于名为旧时代的公寓楼3602室之前,心中不祥的预感到达了最高处。
多年培养而出的嗅觉,让他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来自房中的血腥味。
甚至在他的幻想世界中,那些气味凝成了丝丝缕缕飘逸的红线。
奉君深吸一口气,将内心情绪上所有的坎坷不平安抚,随后敲响了门。
今天的他,或者说自从做了那个梦的他,情绪波动都变得更加显然,不再那么冷静,不再那么没有理性,他在那个巨大怪物的凝视下,似乎逐渐回归常人。
“我,王羽。”
奉君单手插入兜中,对着门内说道。
“咔。”
门应声而开,出现在奉君面前的是一个女孩,一个身子娇小虚薄,束着双马尾的女孩,一个并非谭徵的女孩。
这个女孩是洛倾,疑似为白宁墨杀死了武刚田的洛倾,这很显然,与谭徵现如今的遭遇与下场一样显然。
奉君并未见过对方,他只有在决定去清除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去设法获得对方的信息。
他的内心逐步平静,眼神渐渐冷漠,嘴角泛笑的对着女孩说道:“初次见面,就要告诉你,我会杀了你,这很抱歉。”
洛倾手上拿着一把滴血的尖刀,却以似是个乖乖女的站姿立着,她看着面前让自己有了同伴之感的青年,脸上生出温暖的笑意,说道:“她还没死,你还不需要这么笃定和冷静。”
奉君听闻对方所说的话,本已平静的心湖有落石沉底,他嘴角仍然上扬,笑着说道:“你不像是愿意留后患的人。”
他虽不了解对方,但却了解自己。对方和他一样是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中的怪异之人。
洛倾缓缓侧开了身子,为青年留出了走入此间的通道,她再度说道:“因为我知道后患不是她,而是你。我不杀她的原因,正是你让她杀我的原因。”
奉君看着手中提着尖刀的娇小女孩,走向了房间之中。
血腥味更加浓郁,这让他下意识的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预想中你现在应该在家,但应该不是。你比我原本所想要来得早得多,所以她短时间之内连生命危险都不会有,只是轻微的流点血而已。
嗯,你现在可以去告诉我,你让她杀我的原因了吗?”
洛倾看着虽是皱眉,但却似乎完全不着急,已是在客厅中沙发上入座的奉君,一边紧闭房门,一边对着青年缓缓的轻声说道。
女孩能猜测出奉君的想法,奉君也能猜测出女孩的想法。谭徵和对方没有不可解决的矛盾,对方的话语是可信的,这是奉君安然坐下的理由,家人被旁人伤害,这是奉君皱眉的理由。
他看着似乎并不准备坐下的洛倾,亦是轻声说道:“我会让她杀你,是因为我觉得没了你,白宁墨会痛若,尝试到真正的失去,而你不想杀她,是因为有人认定了你和他的关系,并认定了那份感情。
呵呵,我得承认我错误的低估了你对白宁墨的喜欢。你不是不想杀她,而是不能杀她,不是吗?
杀了她,你会让你和白宁墨唯一可能的见证人,觉得自己错了。而这会波及到已然意识到一切的你,动摇你近乎偏执的喜欢。
既然一切都已经如此显然,那我应该将我之前所说的话收回。来日去杀你的,依旧会是谭徵,祝你好运,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随着青年的娓娓道来,洛倾脸上温暖的笑意绽开,逐渐变得疯狂、病态。
他让她明白,他和自己真的是同一类人。而这类人,往往不会有常人所定义的那种同伴。夺你性命,担你因果,才是他们对待同类会采取的方式。
“我很期待。”
洛倾笑着用手中的尖刀指向了浴室方向,然后便将刀随手扔向了一处。
青年想杀而不会杀她,她则是不想杀,也不会去杀对方。一如奉君方才所说,来自谭徵的连环刺杀,让她兴奋并期待。
对方越是想让白宁墨失去自己,她就越能坚定自己那病态的爱。
奉君嘴角的微笑在走进浴室的时候收敛,他竟是产生了心痛的感觉。
这种属于人类的情感并未从他的人格中缺失,但在曾经的那件事后,却从未如此强烈过,这是凝望梦中那个巨大怪物的后遗症,也是他将旁人认定为家人的后遗症。
浴室的浴缸之中,谭徵双目紧闭,一头长发散荡飘浮,衣衫未褪浸泡于被自己鲜血染红的浴缸之中,带着怪异的美感。
而在一旁就放置着绷带。
女孩已经进入休克,但仅从奉君肉眼所观察到的,如女孩的气息气色,浴缸中温水里血液的浓度等,大概可以判断女孩失血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而完全的缺血性死亡,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左右。若奉君真的是从家中到达此地,谭徵的生命将岌岌可危。
在洛倾不允许他入内,反而阻拦的情况下,他或许将失去救女孩的机会。如果按照洛倾计划中的发展,若是奉君让她失望,死去的绝对会有女孩,而陪她的,不是奉君,便是自己。
而奉君的提前到达,应该便是洛倾开门时手持尖刀的原因,刀上带着谭徵的血,是为了刺激对方,带着刀,则是为了防备对方。
这与奉君在一开门便刺激对方的话语,以及握住兜中刀具的手,是一样的。
他们真的很像。
奉君停止住了脑内的遐想,他将浴缸中的血水放尽,并用绷带为对方包裹住了手腕的深深红痕。
在门外洛倾的注视下,一个和自己是同类的青年,抱着浑身湿漉的女孩,稳健的快步离去。
洛倾看着二人的背影,再度关上了房门。
她与奉君都在这件事中犯了一个错误,她错误估计了对方所处的位置,即便她明明设法得知了今天是对方的交稿日期。而奉君则是低估了自己对白宁墨的喜爱。
他们都不是太过于在乎计划,即便计划全盘失败,她也不会认为自己杀不死对方,因为这个世界实在太适合他们了。
奉君抱着女孩,下了电梯后,直接奔向了路道之旁。
女孩面庞惨白,眉头因割腕带来的
疼痛深深皱起。
奉君看着谭徵,久久无话,只是不停的轻轻为她抚平因皱眉而带起的细纹。
你一定痛的心慌吧,面对生命被玩弄,连死亡的方式都无法选择的恐惧,你一定很绝望吧。
不一会儿,奉君便叫停了一辆出租车,但当司机看到他怀中所抱的女孩,却熟视无睹,重新踩下了油门。
此刻的奉君,胸前整个湿透,衣物和手上都带着血迹,而谭徵则是更加骇人,整个人都似被鲜血浸透。
这让司机觉得晦气,害怕弄脏自己的车,成为了理所应当的事。
奉君面前又停下了两辆车,而他们皆是看了一眼后便匆匆离去。
夜晚的微风中,奉君紧紧抱着女孩,也紧紧握着拳头,他已是记下了那三辆车的车牌号,他不知道自己之后会不会因为泄愤清除他们,但此刻他想让他们以最残酷的方式死去。
举手之劳,却见死不救。
第四辆车,停在了奉君的面前,而那个司机他很是眼熟。
那是前不久载着他,一家一家逐个寻找雨桐所在研究所的中年大叔,那个抽着烟,面有落寞一路驰骋的沧桑司机。
中年大叔一见奉君,便眼生熟悉,干他们这一行的,每天都要见无数的人,但这个青年让他印象深刻,他能感觉到对方是在真正的活着。
他刚刚准备打招呼问对方去哪,却发现了对方现在的狼狈模样,以及怀中抱着的女孩,他眼中浮现出悲痛,连忙说道:“快点!上车!去医院!”
中年大叔表现的似乎比奉君还要来得着急。
奉君抱着谭徵上了车,后座上也不可避免地因此被染上了血迹,而那名中年大叔却不因此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似乎,人命在他这里才关天。
到了医院后,中年大叔和奉君,一起带着谭徵去处理,他连自己的生意都不要了。
谭徵在找到合适的血源输血后,很快便在病床上醒转了过来。
她醒来看到的第一个画面,是一个陌生男人的铁汉柔情,对方一边哭着一边对自己说:“十来岁的小姑娘,人生路还长着呢,千万别冲动,千万别学我女儿。”
而在他的身边,是一个身上残留着血迹,面色冷漠的青年,青年冷清的目光一刻不离刚刚醒来的女孩。
“我感觉自己差点就要死了。人,原来是很容易死的,我还不想死。”
谭徵看着陌生的中年大叔,看着奉君,气息微弱,轻声的说道。
她感觉自己身上失去了冥冥中的锁链,她看到了新生后的自己,她只差临门最后一脚,杀死洛倾。
中年大叔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擦拭眼角的泪水,一边说道:“这才对啊。”
而奉君在中年大叔开口的同一时刻,说道:“这很好。”
中年大叔热爱生活,奉君与经历了死亡的谭徵也热爱生活。
一人载人到达想去的地方,一人杀人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他们选择的道路和方式不同,但那份热爱却是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