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黯然神伤，把自己的手指关节按捏得咯吱作响，轻声问：“那你，想让我怎么做，你才愿意留下，告诉我！”
她说：“我的事，与你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
见他神情失落，说：“我七岁时，母亲去逝，二舅对我说，今后，你要学着自己长大，不要指望任何人……
十七年前的寒冬，我差不多十岁。爹把我送到这里，我感觉这里的一切都冷得让人窒息。我问爹什么时候接我回家，他正色说：这里就是你的家，别处没有家了。以后，你要学着自己长大，要把大姑当成家长，听她的话，不要有脾气。不然，你大姑生气不要你，你就无家可归了……
你第一次遇见我在康桥下面哭，是因为大哥来信说，他把家里的破房子拆了盖新房，房子是他一个人的，没有其他人的份……
曾经以为，只要我做一个听话的乖小孩，就能一辈子留在这里，一辈子有家。可大姑一走，房子被收回，我突然变得一无所有！”——难过得说不下去，趴在桌子上抽泣。
他搂着她的肩膀，一会松开，一会又搂紧，心里和她一起流泪。
过一会，她擦去泪水，说：“你让我留在这里，怎么留？我去哪里安身？”
他郑重道：“有句话我以前对你说过，现在我再说一遍：你先住到我家，然后……我照顾你一辈子！我保证不再让你受任何伤害。你相信我！”
她凄凉地笑：“算了吧，我不再是小孩子，不需要别人照顾——包括姐。姐让我跟她去北京，或者，留下来住她的房子，或者用大姑留下的钱，重新买小一点的房子，我都没答应。刘策也说过，让我随他去上海……可我，真的不愿意麻烦任何人。”
杨洲：“我认为‘不麻烦任何人’这句话，虽然有骨气，但并不适合所有人，尤其你这样柔弱的女孩子。人活天地间，没有人可以孤立地活着，总是和周围的人有关联。遇到困难大家相互帮助、相互鼓励，比独自面对容易得多。”
见她面露不屑，又笑说：“我觉得，你坚持的也不一定是对的！好比你穿着温暖的衣服站在阁楼上看雨后的彩虹，和你穿着凉湿的衣服在泥泞中看雨后的彩虹，经历不一样，心情也是不一样的。”
她一时词穷，赌气道：“你说得对，女孩子为了坚持所谓的信念，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确实毫无意义。那我考虑一下接受刘策的建议，去上海。”
小伊：这句话太坏了，你非得故意气得他胃疼么？
果然，他严肃急切道：“对于你来说，我和刘策不一样——你爱我，当然也恨我，但爱恨若对同一个人，那就是一体的，恨也是爱——所以，你的所有事情都应该由我来负责。我希望你只‘麻烦’我，我也愿意被你‘麻烦’。”
她苦笑：“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反正合同已签，不能更改——我也不想改。我只想去个清静的地方。——就这样吧，午睡时间到了，我困了。”
他握着她的手，真诚道：“你现在的一切困苦，都是因为我……如果没有我，你也许会嫁给老师或医生，过安逸的生活。既然上天安排我们相识，那就不要违背天意，你嫁给我吧？我们拥有一个家，以后再也不让你受苦，好不好？”
她抽出手，惘然若失：“我不喜欢什么老师或医生，我也……不想嫁给什么人，我只想去西藏。”
小伊：别说违心话，你才不想去西藏，你只想有个家，有个充满爱的家！
她按住心……
他握紧她的双手：“我知道，你还怨我、恨我，对不对？既然因为我的出现，改变了你正常的人生轨迹，那你将错就错，把你的一生交给我！”
见她神情茫然，又小孩子耍赖的口气：“你答应我！”
她抽回手，想到刚才董蕊的复杂眼神，自己大概被她当成破坏杨洲家庭的第三者了吧？看了看他，无声哼笑：“我怎么觉得，一个人把自己交给同一个人两次，就跟和这个人离了又要复婚似的，挺别扭。”
小伊：他这么难过，你又何必表现得那么无情？
她按住心：当年，说好永远不分开……可背叛对感情的打击是致命的，他摧毁了我再爱的能力！
……
送她到家门口，他说：“我知道你不会让我进去，我不再让你为难。”说完，轻轻吻她。
她不回应也不拒绝，仿佛置身事外。
她的冷漠激起他心底征服的欲望，吻，越来越热切，含糊自语：“我不信唤不回你的……”
她慢慢推开他，说：“没用的，我和你的感情有时差。”
被她推开，他蓦然惊醒，呆愣地看着空虚的双手。刚才自己就像个一心一意舔舐糖果的小孩，沉浸在自己营造的甜味里，不愿醒来。
看着她关上大门。那道门，把两个曾经相爱的人，锁在了各自冰冷的世界。
……
午后醒来，她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胡思乱想：当初，他如果没和别人结婚，一直等我，后来的结果又会是什么样子？
小伊：那样的话，杨洲会因为不能天天拥有你而痛苦，因为你要腾出很多时间照顾大姑；你会因为对大姑的歉疚而痛苦，因为你想嫁给她情敌的儿子；姐的正常生活也会被打乱，因为她要和你一起分担、照顾母亲。
最后，你们三个人会被繁琐的生活折磨得精疲力竭，痛苦不堪。大姑可能会早逝；姐会被拖垮；你会崩溃；杨洲会颓废。这样的结果和此时的结果比，你认为哪个比较好一些？
“——我应该感谢他当年的不娶之恩？”
小伊：不知道。但是，两害相较取其轻，凡事讲个实事求是，就能最接近事件的真相。如果当年，你们顶风冒雪结婚，必然会被繁重的现实生活打败；曾经相爱的人，最后变得相互怨恨也说不定。
“——有道理。大姑安详地离去；姐的生活没有被打乱；我没有被生活打残。只是杨洲有点悲催，不管是哪个结果，对他都很遭。当年，我生病住院，他衣不解带的陪伴，我万分感激，只想以后好好报答……这些年，估计他也没个知心人和他说话，为难他了。”
小伊：你忽然对他生出怜悯之情是因为感激还是内疚？
“——我不知道，说不清楚。有时候，我对自己的了解不如你。”
小伊：他是你的软肋，也是你的铠甲，所以你放不下他。但你又无法摆脱过去的伤痛。不过，总有一天你会原谅他的，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她按住心：我，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