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云岭灵族基地，系灵人项目实验室。
袁满正在理发，发型师乃云岭著名地中海教授薄学老师。
要论薄教授的发型剪裁功夫，其子薄一鸣最有感触，曾几何时他也算是浓眉小眼半厚刘海颇有几分日韩味道的小帅哥，自从跟了老爸搞研究，浓眉变稀眉，半厚变极薄，一把剪刀纵横天地让人实现整容式蜕变，潮酷高材生秒变憨皮小同学。
科学的本质就是返璞归真，科学的未来就是回到过去，这是薄教授的名言，完完整整地用在了儿子身上。
更可气的是薄一鸣还得十分配合，谁让枯燥无趣的老爹就这么点爱好，作为儿子不能不就着。
出于同样的心态，袁满推掉豆豆为他精挑细选的Tony老师，主动接受薄教授的盘剥，他当然还有另外的考虑，接近他的人都得带专业护具，习惯十指翻舞手起刀落的Tony老师不一定能操作他这个特例，让天生就喜欢在危险边缘试探的薄老头来处理是明智的。
清理创口，洗浴穿衣，剃须剪发，一气呵成，薄教授化身为专业的产科护士，将焕然一新的袁满领出房间，立马惊艳众人。
或许是长达半年的饥寒流浪，也或许是灵神自爆给身体造成了极大影响，总之袁满变了，身材相貌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
袁满变得更瘦更黑，骨骼轮廓变得更为突出，皮肤依旧散满泰式光泽，证明他的身体素质依旧出色，尤其是那双眼睛，已然失去了少年的青葱与明跃，更多是凝练的沉静，像个蹲守在黑夜之后的老者。
“型男啊。”
伊珊静挽着豆豆的手叹出声，也精确概况了袁满这半年来的基本变化。
丸子头深色连衣裙的豆豆还是那个熟悉的恬静少女，袁满和她对视几秒，慢慢低下头。
薄施淡妆的豆豆很漂亮，熟悉的橘子香水味更是能让袁满心律失衡，奈何他现在惧怕一切美好的事物，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将身边的美好尽数毁掉。
“走吧，族长和大家都等着呢。”
……
天灵城，灵神殿。
跟随豆豆下电梯，四壁穹顶灯光大亮，眼前却黑压压一片。
真正黑得不是夜，是人。
这是袁满第二次进灵神殿，比前次下来时，感觉更为恶劣。
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显然是有什么坏事正在发生，满目所及有数百人秩序井然地聚集在大殿内，全都深色西装神色凝重，听不到任何交头接耳。
没有看到花圈，没有看到挽联，也没有棺木和巨奠，袁满暂时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但他心虚极了，因为他六个月前干了一件足以招至整个灵族痛恨的大事——为解天灵城之围，他爆掉了老族长的本命灵神。
老族长患有枯萎症，失去灵神意味着失去活下来的唯一机会，他想起了《三国演义》里在五丈原点七星灯续命的诸葛孔明，他感觉自己即将会扮演魏延那个角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他身上，包括大殿外圈的几十位巫猿守卫，豆豆引着他走至殿前，辜辜这时候已经哭得花容失色，把头埋进袁宵的怀里浑身颤抖。
熟悉的人都在，气氛肃穆到极致，伊珊静和薄教授回归到自己的队列，豆豆单独将袁满从侧门引入灵神泉。
灵神泉边，族长玉簟秋一身庄重的族长长袍，推一张轮椅在泉沿边慢步，见豆豆和袁满过来，随即招袁满上前，和袁满互换眼神，又携豆豆退出灵神泉，把最后的时间交给袁满。
袁满心领神会，走到轮椅边，一个枯槁老人歪坐在轮椅内，腰间还绑着用于固定身体的安全带，精神状态与六个月前相差甚巨，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三十年。
“你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老族长气息微弱声如蚊吟，袁满勉强能听清，他在离开云岭时老族长还能早起晨练有说有笑，谁能想到这才短短半年，老族长已经钟声敲响逼近大限。
“嗯，回来了。”袁满蹲在旁边回答。
“跟我说说……这半年……你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开心事……”
开心事？
袁满几近原地爆炸。
哪有什么开心事，他过得一点都不开心，每天都在寻死但每天都在惧死，他活得太窝囊太憋屈，还哪敢提开心二字。
他没脸提。
泪水如点燃的导火线奔涌而出，他羞愧地低下头，掐住自己的喉咙，以阻止自己哭出声。
“没有也没关系……从现在开始，也不迟……”
老族长慢悠悠的抬手，像条卡顿的磁带，想拍袁满的肩，劝慰他振作，奈何力不从心，遂放弃。
袁满知他心意，握住他树根般生硬的手，心口一震一震。
“想知道……我这半年的开心事么……”
袁满点头。
“喔……那可太多了……每天都很开心……你们都在，你能回来……我看到灵族还有希望……我每天都很开心……”
袁满愧疚难安，哽咽到舌头打结，“老族长，我，我……我怕我会辜负你们。”
“不，你不会……虽然我们只见过两面……可我比你更了解你……”
老族长的笃定让袁满非常意外，同时也压力山大，自愧不如。
“半年了，他们都还没有学会死亡……你比他们聪明……你会了。”
老族长话有机锋，袁满当下没听懂，也没有心思深入理解，一个劲沉默。
“只有学会死亡的人……才能真正理解活着的乐趣……每个人的乐趣都不一样……去做个能给别人带来希望的人……那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
袁满抬头，老族长仍对他费力微笑，那种笑容凝结在全面垮塌的面部肌肉群当中，看上去又诡异又神秘，可正是那种至死方休的笑容，深深触动了袁满的内心，折磨他半年的魔怔恍惚被一棒子打散，他猛然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求死不能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的问题来自老族长的灵神侵蚀，他的答案也来自老族长的灵神侵蚀。
“开心一点……我要走咯……终于要走咯……走咯……走咯……走咯……”
握着的手，沉沉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