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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静言带着夏菱和夏荷从西院库房中走了出来。

庭院中前几日的那场灰雪的痕迹还在, 到处都是脏兮兮的泥水,干枯的花木上蒙着一层灰, 好似枯死了一般。

如今素雪庭已变成了灰雪庭,院中一块赏玩奇石的沟沟坎坎里全是泥灰。昨天静言实在是看着难受, 便让丫鬟们提了水桶去把石头冲洗冲洗,结果一股股的污水流了满院子。

静言下意识的摸了摸脸。

在这么肮脏的环境中,觉得人也不那么干净,脸上总沾着尘土似的。

有小丫头匆匆追上来,“安夫人想吃野鸭,说是春季干燥,鸭肉最是滋阴生津。”

静言低头想了一下。她刚盘完库, 西院库房中已没有野鸭。原想让安夫人调换一下, 但又一想她那得理不饶人的矫情样儿,静言决定还是去东院大库走一趟。如果大库也没有,那就没办法了。

然而她真是低估了安夫人。

难道是因为王府里现在没男人,所以这女人就不管不顾的猖狂起来了么?就因为没有吃到一味野鸭, 安夫人竟敢在王妃面前摆脸子, 旁敲侧击的说静言对她不上心,不尊重。

这还不够,还要亲自跑来素雪庭。

“我这个人啊,每年一到春天就口干的厉害。刘太医说我这是阴虚之症,若不小心滋补,恐怕会阴阳不调,落下大症状。文j出征前仔细叮嘱过, 让我万万保重身体,若是他凯旋回府时看到我病了,那可如何是好呢?这孩子孝顺,别看平日里斯斯文文的,但凡有奴仆对我伺候的不尽心,他可是要大发脾气的。”

静言看着安夫人眼含轻蔑的暗示她不过是个“奴仆”,又娇滴滴一口一个文j如何如何,静言忽然就明白了。

向来安夫人恐怕是听说大世子根基受损子嗣艰难所以就存了非分之想,以为王府如今只有二公子一人能有子嗣,以后这筑北王的位置……

哼!可笑。

静言面色不变,依旧是那温吞吞的样子,“夫人说的是,您的身体是大事。我这就亲自去一趟街里,将夫人要的东西都采买回来。”

安夫人娇笑道:“哎呦~~那怎么好劳烦章姑娘呢?再说,东西两院都有采买,也不应该姑娘你亲自跑呀。而且,采买是要经手银钱的,万一旁的人因为这个背后指点姑娘……我怎么担当得起呢?”

静言还是一笑,“您放心,我是怕底下人办事不牢靠。我也不沾银子,只是带着采买亲自走一趟,帮忙看着点儿,别给您买错了。”

安夫人眼睛一转,以为静言是个“识时务的”,便得意的笑着说:“那敢情好。”

其实自从王府中的男人们都去了边关后,西院其他的女人们反倒是安生了不少。

连后厨上的王厨娘也没那么多幺蛾子了,早会时也不像以往那般说句话都藏着三个圈套,旁人反驳一句也要一跳八尺高。

静言问了一下才知道,王厨娘的三个儿子中有两个上了战场,不由在心中肃然起敬。

王厨娘一听静言要亲自出去采买,立刻三角眼一立,“姑娘真是太软弱了。要我说,安夫人就是存心挑事儿的。说什么滋阴润燥,只有鸭子能润么?黑芝麻也好使着呢,我会的药膳滋补汤水没有一百种也有八十种,非吃什么鸭子?!就她金贵!王妃也没这么娇气!”

静言淡淡一笑,“她要吃就由着她吃罢,毕竟儿子上了战场……”

王厨娘冷哼一声:“姑娘这话可说的不对,旁的人也就算了,身为筑北王府的女人,自家儿子就是要上战场的!北疆的男人不上去保卫北疆,还有什么脸活着!”

听了这些话静言对王厨娘更是尊重了几分,“大娘说的有理。不过,既然她要吃,我自管去采买了来,您尽管做就是了。药膳么……不比什么红烧清蒸讲究个味道,还是以滋补为主。要不您跟刘夫人商议商议,看看再给放点儿什么润燥的草药?”

王厨娘的小眼睛一亮,呵呵笑得满身肥肉都跟着一起颤,“哎呦~我的好姑娘,您这番话可真是合了我的心思了!润,我一定给她好好的润!”

出乎静言的意料,她出去采买这件事姑奶奶不但没说什么,还额外派给她一项差事。

“王府的账?!”静言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是。”姑奶奶点了点头说:“言重山也跟着去了边境,西院的账历来是通过他。现今他既然不在,你就时常去东院账房走动走动帮着料理一下。大帐房经管着北疆军的军费粮饷,如今正是短人手的时候,我知道你算盘打得好,反正以后也是一家人了,你也别只拘在西院。”

“一家人?”

姑奶奶微微一笑,“是啊,卫玄自小便在府里,我看着他长大的,也算是我半个侄儿。你以后嫁给卫玄,咱们不就是一家人了?”

静言脸上一红,低下头不说话。

姑奶奶径自回忆道:“那会儿王府里可热闹了。文符和卫玄是同年,七八岁的半大小子狗都烦,这两个总带着才五岁的二妞妞满院子疯跑,变着花儿的玩。放纸鸢,捉蛐蛐儿,抠蚯蚓吓唬丫鬟。文笙才四岁,哥哥们嫌她是女孩儿不爱带她,给她急得嗷嗷叫。”

静言听着有趣,问道:“二妞妞是谁?”

笑容在姑奶奶脸上慢慢扩大,“二妞妞是文j的小名。因这孩子从小就长得俏,三四岁上看着跟个小闺女似的。那会儿文符调皮得紧,时常偷些胭脂给文j画成个花脸猫,还告诉文j这样看着漂亮。文j就信了,到处显摆,逮着个人就问‘我漂亮吗?’卫玄倒是不参合,小大人儿是似的绷着个脸子,但也站在旁边捡乐子瞧……”

渐渐地,姑奶奶的笑意就淡了,最终化为乌有,“孩子们还是小时候好。”

静言看她慢慢垂下头,似乎是盹着了,也不敢吭声。

又过了一会儿,她想拿条毯子给姑奶奶盖上点儿,不想她又说:“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岁月不饶人……有些事儿也变了,变的让人心寒。”

这个中午是静言头一次留下陪姑奶奶吃饭。

同席只她们两个人,面对面盘腿坐在暖炕上。姑奶奶喜欢在中午喝上一杯,静言便亲手服侍着斟酒布菜。

吃毕,姑奶奶又跟她聊了一会儿府中掌故。事后静言细细思量,这番话里竟隐隐的透着姑奶奶想将王府内务全交由她来打理的意思。

但静言没把这件事太往心里去。

毕竟现下是非常情况,这么大个王府全交给她怎么可能?兴许就是让她在这一段时日内帮着照拂些,等战事一停,男人们都回来了也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等姑奶奶睡下歇午觉,静言便带着丫鬟们退了出来,直接拿了姑奶奶给她的可以随意进出王府的牌子去了街里。

因为战事的缘故,巴雅城中已鲜少见到外族游商,曾经繁华的西城也萧条了许多。

静言让车把式先去了经营野味的铺子,将安夫人要的野鸭买了,随后便借口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想随便逛逛。

给了车夫一把铜钱,让他自己找个地方喝杯酒水,她去几家胭脂水粉的铺子看看就回。

夏菱眼瞅着静言往西走便提醒道:“姑娘,您要看的铺子在东边的街上。”

静言却一回身,直直的盯着她说:“实话告诉你,这不过是个借口,我今天出来另有安排。你若要跟着,今日之事以后便一个字也不许提。你若怕惹事,这里有一块碎银,你自己去逛,别跟着我。”

夏菱一愣,随即把静言的手一推,“姑娘说的什么话?我自跟着姑娘心里就只有姑娘,您哪怕是杀人放火也算我一个。更何况,我也约莫能猜到您要去哪儿。”

静言细细的盯着夏菱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随后一笑道:“好,那就跟我来罢!”

盈福楼。

巴雅城最大最有名的饭庄。

伙计一见王府腰牌便立刻点头哈腰的把静言往里请,“不知姑娘是要订房还是今儿就在小店随意尝几个菜?”

静言摆摆手,“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我有点事儿想问问他。”

伙计先把两位姑娘请到一处雅间后便立刻去了,不多时掌柜的就推门进来,做了个揖道:“不知王府贵客莅临,失礼失礼。恕小民眼拙,好似以前没见过姑娘罢?”

静言也不跟他废话,只把腰牌一递,“我惯常是管着内院的,今儿也是第一次来,倒也没什么大事。前几日看到账房上有几笔王府的账务还未跟贵店结清,不知是否有这么一回事?”

上门来送钱是好事啊!正巧最近生意不好,掌柜的还发愁怎么把旧账收上来,没想到这最大的一户就找上来了!

掌柜的立刻叫伙计把账本算盘都拿过来,又支使伙计去给沏了壶上好的茶。那伙计很机灵,不仅端了茶,还摆上四色茶点。

静言也不客气,让夏菱一起坐下喝茶吃点心,雅间内只剩一片噼噼啪啪的打算盘声。

王府在盈福楼的账务主要是大世子和二公子的。

静言只看了一眼掌柜的给列的单子便对夏菱点点头,“结了。”

趁着掌柜的眉开眼笑,静言又问:“不知您可还记得两个月前城里的公子们在此给大世子摆了桌送行宴?”

“记得记得,大世子那天晚上喝多了,出门儿时我还上去帮着小厮扶了一把。”说罢那掌柜的压低声音又贴近了些,“不就是那一夜出的事儿么!我记得清楚着呢!”

静言自然懂得他说的是什么“事儿”,心头一阵钝痛,强挺着面不改色道:“掌柜的可还记得那一晚都有哪几位公子?我们王府的二公子可曾来过?”

掌柜拍着脑门眯眼想了想说:“您这可真把我问住了,当时来了总有十几位,我也记不太清。但二公子肯定是来了,只不过他很早就退了席,独个儿走的。”

静言暗暗咬了咬牙,“独自走?难道二公子没带小厮么?”

掌柜的低头想了一会儿道:“这个还真没记着。姑娘稍等,我外甥是在门上伺候车马的,我且把他叫来问问。”

不片刻那管着车马的孩子便被带了过来,回忆一番后说:“二公子是和大世子一同来的,走时确实是独自一人离开,但在门口刚上马就遇见了相熟的贵公子,然后被拉去看戏,说是新来了一个戏班子,里头有两个扮相俊俏的刀马旦。”

原本听说二公子先行离去时,静言心底还燃起了一丝希望,似乎她离最终的结果又近了一步,但听到最后,不禁又有些沮丧。

大世子被下药一事王府已经派人反复查过,因为是在外头的饭局上,宴席一散人家饭庄必然把残羹剩饭都倒进泔水桶,杯盘碗碟也都清洗干净,所以终究也没查出用了什么药,也就无法从药材源头再去查。

然而就在静言带着失望离去后,一个粗壮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盈福楼的马厩。

达森把一块银子塞给那掌柜的外甥,“你做的很好,只要你按我说的守口如瓶,日后自然还有更大的好处。”

这孩子只嘿嘿一笑,收了银子道:“这个爷放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是小的不懂,二公子不过是同一个戴棉帽的男人说了几句话罢了,难道这其中有大奥妙?”

达森眼神一寒,一拳砸在马棚的木头柱子上,只听那柱子咔咔作响,竟生生被捶出一道裂缝。“你才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那孩子吓得险些尿了裤子,只一个劲儿的作揖:“小的什么也没看见!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再抬头时,哪里还有刚才那汉子的身影?

此时达森已一路快马赶回王府,直奔漱石居。

姑奶奶还未睡足,被吵醒后揉着眉心想了许久,最终低低的叹了口气说:“就这样罢,静丫头不笨,她这人面上看着软其实是个硬脾气的。我也就瞒这最后一道,日后她若再去打探你也别管了,有些事瞒也瞒不住。”

达森很痛快的应了,如释重负。

姑奶奶看他那样子不由淡淡一笑,旋即又皱起眉头,“达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达森硬朗的眉眼浮起一丝温柔,慢慢摇了摇头,“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再强壮的骏马也会摔跟头。”

姑奶奶苦笑,“是啊,但摔了一次不能再摔第二次啊~”

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静言心不在焉的带着夏菱往回走。就在即将走到和车把式约的酒肆时,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管事?他怎么也出来了?

静言正打算上前打个招呼,却见一名穿着毛皮斗篷并把兜帽拉得低低的男人对许管事说了几句话,而后两人便一同闪进了一条小胡同里。

紧接着静言看到有两名同样穿着斗篷的男人从旁边的店铺中走出来,守在了胡同口。

其中一名男子的兜帽拉的不是很低,轮廓深刻的五官一看就是外族人。

夏菱见静言突然站定不动便唤了她一句:“姑娘?您看什么呢?”

静言有些疑惑,但也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咱们走罢。”

也许是她大惊小怪了。城里虽说驱逐了大部分外族人,但还是有一些拿到通城票的游商能进出巴雅城。

如今正是战乱初起人心惶惶,不好一惊一乍的,但她也不会当没看见。

回去跟姑奶奶提一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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