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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比哈尔(4)

许营阵亡了四百多人,其中许家子弟近三百,从军的许氏族人几乎损失殆尽,这样的打击,不仅是许进臣,就是其它营也感觉过于悲惨。

肖楚风最先命令肖营在额头扎白布,其它营队都这样做了,一面白sè的招魂幡随后升起。许进臣没有阻止士兵这样做,虽然他知道这样做会打击士气,增长对方的气势。

这场短暂冲突起初并没有引起艾姆特注意,但明军的异常让他察觉到了,俘虏的几个明军士兵告诉他,此战主力是许进臣的族人,这次伤亡惨重。

艾姆特第一时间是庆祝,第二时间是担心,第三时间是恐惧,他不敢想象,如果许进臣执意报复,他会有怎样的下场。他甚至不能指望莫卧尔人庇护他,除非明军在南亚战场上一败涂地。双方一旦议和,他肯定就是许进臣第一个要求的牺牲品。

除非消灭这支军队!艾姆特觉得自己的后路被断绝了,心思陷入偏执当中。莫卧尔人在对待明军的态度上一直不怎么统一,议和派和战争派一直互相争夺,这次奥朗则布似乎下定决心作战,可是,他只派来三万莫卧尔士兵,其中的意味,似乎很有些试探的成分,尤塞尔统领的态度更是暧mei,这一切让艾姆特害怕。

“嘉奖斯卡拉维尔,命令拉杰卡玛、斯卡尔特领军下山,接受斯卡拉维尔的指挥,我将在右翼全力配合,不屑代价消灭那个小炮台!”

已经下午四点,很快就要天黑,艾姆特决心在夜战中与明军决一死战!

莫卧尔军源源进入小镇,许进臣憋着火命令炮兵继续全力轰击,爆裂弹打完了,命令炮兵发shè烧夷弹,一个参谋质疑说,小镇建筑是泥瓦的,烧夷弹杀伤有限,被许进臣大骂一通,所有人噤若寒蝉,不再违抗他的任何命令。

弹片四shè,火焰飞舞,小镇中的莫卧尔军被打的四处乱窜,全靠督战队强力压制才没有溃败。

黄昏时分,莫卧尔人开始进攻锁欢的防线。

许进臣冷静下来时,锁欢已经陷入困局,他知道自己犯错了,锁欢的队伍应该及时撤回来的。莫卧尔全力进攻,锁欢驻守的位置已经没有多少价值。

“补救不晚,我不要赢得漂亮,我要杀光他们。”许进臣改变了自己的作战初衷。

“全军出击!!杀光他们再吃晚饭!!”许进臣的战前动员只有这两句。

两军憋足力气在田野间决战。

莫卧尔人拥有三倍的兵力优势,但队伍被炮击打乱,并且继续承受火炮的打击;明军在许进臣的激励下已经放开一切顾忌,奋勇向前。

许进臣亲自带着肖营击穿莫卧尔军防线,配合锁欢消灭被围的莫卧尔军。随后倾军之力朝山上进攻,逼近纳甘山的莫卧尔军指挥部。

斯卡拉维尔命令拉杰卡玛带领五百多人反攻明军炮兵阵地,自己带着剩下的人进攻锁欢的军队,企图救援山上的指挥部。

许进臣命令炮兵将猪仔炮装上铁砂,让人抬着走在队伍前面,每有莫卧尔士兵阻拦则将铁砂打出去,跟在后面的步兵则端着火枪冲上去,连打枪都放弃了。

炮口喷shè的滚烫铁砂让莫卧尔士兵惨不忍睹,明军凶猛的进攻也让留守山上的五千土军畏惧。艾姆特眼见山下的莫卧尔军迟迟不能攻破明军后防部队,知道大势已去,领着数十亲信逃离战场。

拉杰卡玛的军队攻占了只有数十步兵防守的炮兵阵地,但指挥部的旗帜被砍倒让他知道军队已经败亡。明军在丢弃火炮前已经用钉子钉死引信口,火yao能带走的都已经带走,剩下的全部洒在地上,烧伤了数十莫卧尔士兵。

许进臣攻下纳甘山,没有找到莫卧尔将军,让部队从另一面下山,从后面兜住莫卧尔军去路,这次,他命令士兵不断发shè照明弹(比较亮的烟花),尽量使用火枪杀伤对手。

被围的两千多莫卧尔人选择投降,明军驱赶他们退到数个山丘围成的凹地,随后遵照许进臣的命令将他们全部shè死。尸体没有掩埋,一面白sè的布幡插在左近的小山丘上,上面写着:犯明者死。

尤塞尔在比哈尔的支持下,兵分三路,从西、南、北两面包围皮卡罗山区。艾姆特逃离战场,正逢尤塞尔视察难免分队,得知前锋军全军覆没,心底大惊,觉得自己对明军的估计过低,却无视尤塞尔说明这次明军伤亡很大。

在尤塞尔看来,明军很少赶尽杀绝,作战风格不温不火,像这样激烈地战斗,并且全歼莫卧尔军的手段,除了说明明军有绝对信心,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艾姆特禀报说他重创了许进臣的族人,这让尤塞尔觉得不可思议,认为是艾姆特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编出来的借口。

对明军成见很深,加上先入为主地对自己缺乏信心,尤塞尔立刻放弃围攻明军,命令各路大军后撤,重新在sè拉姆集结。

拉古大战让明军伤亡超过四成,战死七百多人(不包括许营),这样的伤亡对于明军极为罕见,哪怕将历史追溯到永乐年代,同时代的欧洲人对jīng锐军队的标准是:伤亡三成尚能作战,可谓jīng兵。

战后,许进臣给予士兵一天假期,并向随军商队保证很快北上进军。这一天假期内,士兵在商队中吃喝玩乐,全部消费由许进臣买单。

许进臣敢于做出北上的决定,一部分来自他的愤怒,另一部分来自他的推断,被俘的斯卡尔特和斯卡拉维尔,拉维尔被杀掉祭奠许营,斯卡尔特则被留下来审问,得出不少线索。

“我绝不相信比哈尔人会心甘情愿地与莫卧尔合作。”许进臣说,“这样,我们就有可乘之机。”

明军走出皮卡罗山区,比哈尔遥遥在望了,这里是恒河平原,是圣河和母亲河,现在,她必须再次开放自己的胸怀,接纳另一位南亚之父了。

比哈尔人对于莫卧尔的突然收缩防线迷惑不解,但很快,拉古血战传到比哈尔城,“万人坑”(实际是两千三百人左右)以及没有收敛的数千具尸骸无声地述说着战斗的惨烈,而莫卧尔人的退缩也证实了明军的嚣张气焰。

布幡上用血写的斗大四字更让比哈尔贵族胆战心惊。

“明军正在接近我们的城市,怎么办?”贵族们纷纷向比哈尔公爵请示。

比哈尔城北郊的别墅中,皮维兹集合自己的亲信。

“朋友们,明军很快就要打到这里来了,我们没有时间等待。莫卧尔十万大军尚不能抗衡,我们怎么能战胜他们?”

“可是,领主(公爵)大人是不会同意投降的。”贵族们虽然很愿意与明军妥协,但比哈尔公爵的固执就像一座大山。这些贵族普遍不能理解比哈尔公爵的坚持,他们都认为依附强者,以有限的牺牲换取和平是明智,并且天经地义的事情。

皮维兹理解自己父亲对于dú lì自主的期望,但他认为,依靠比哈尔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他认为应该争取有限的dú lì,而明军的宽容政策正符合他心中dú lì的标准。他不知道的是,他理解的dú lì自主偏离了比哈尔公爵的民族尊严,比哈尔公爵要求的dú lì自主是整个民族,而不是仅仅是国家的自主权。

这个时代的人大多分不清民族与国家的概念,比哈尔公爵虽然不能描述那种差别,却清醒地认识到,莫卧尔人征服的是他们的土地(国家),明军征服的是他们的灵魂(民族)。

哪怕明军不向比哈尔征税,在明国势力的渗透下,若干年后,比哈尔也会蜕变为明国文化下的奴隶。比哈尔人将从此不再有自己的信仰和文化,明国的道德和法律作将成为比哈尔的生活规范和行为的准则,并永远追赶的目标。

明国的法律将永远比比哈尔全面,明国的道德将永远比比哈尔高尚,因为,比哈尔将活在明国文明的yīn影下,所有的努力只是追赶明国光辉的影子而已。

“我们不能让整个国家的命运断送在一个人的执念之下!”皮维兹最贴心的同伴站出来说,“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坚持,强行对抗不可战胜的敌人!”

“莫卧尔强行改变我们的信仰,强行征税和征兵,明军从来不会干涉我们的zì yóu,他们是生意人,从来不会强求我们购买他们的商品,不会强求我们学习他们的文字。他们尊重我们的意愿!”

“明国人都是zì yóu高尚的人,他们公平公正,勤劳勇毅,我们应该向他们学习,学习他们的军事,技术,他们的文化。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南亚得到真正的dú lì和自主!”

激进贵族纷纷发言,他们都是皮维兹的亲信。

其它贵族官员仍然犹豫不决,其中的部分爱国者被感染了,他们想反驳,另一方面却觉得事实发人深省,也许,坚持不过是顽固,明国的文明才代表世界的进步——

“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让我们劝说公爵。”皮维兹亲信蛊惑说。

“劝说!”

“劝说!!”

……

当劝说人群聚集起来,隐隐间还有短枪藏在衣襟的时候,比哈尔公爵知道图穷匕首见的时候快到了。

“儿子,你认为你是正确的吗?”公爵看着自己最聪明,也最得自己宠爱的儿子说,尽管他一度差点偷偷毒死他。

“那么爸爸,你认为你一定是对的吗?”皮维兹直直地看着公爵,闪亮的眼神直入他的心底,仿佛已看透公爵的心虚。

“我的做法对吗?”公爵第一次

听到自己的儿子如此质问自己所坚持的信念,他发现自己竟然无力反驳。

“如果我们坚持自己的信仰(文明),却不能战胜敌人;如果我们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却注定肮脏丑陋;如果我们坚持了自己的文化,却总是愚昧落后……我们为什么还要坚持?!”

皮维兹对自己的父亲说,“保全我们的国家,牺牲我们的传统;牺牲我们的国家,坚持我们的信念。可是父亲,如果国家都不存在了,坚持信念还有什么用?传统,道德和信仰,只要我们的人民还在,就还有苏醒的希望,要是国家都不在了,拿什么保留它,拯救它?”

“可是儿子,我们到了这样生死存亡的关头了吗?”

“比哈尔再这样下去,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好,好!”公爵连连叹息三声,对身边的人说,“以后,皮维兹就是比哈尔的继承者,他的意念就是我的意念。”

皮维兹狂喜,他喊道,“父亲,你终于承认我的想法了吗?”

“我始终相信,放弃自己文化和传统,就算国家存在也名存实亡,你会留下一个明国化的比哈尔,却不是比哈尔的比哈尔,人民会学汉语,说汉话,以明国国籍为荣,以明国眼光看待自己的母邦,将不符合明国的道德,传统和信念,认为是落后的,野蛮的,庸俗的,没有zì yóu和人权的。”

“我不知道如何跟你说,但是,儿子,我终究老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坚持会怎么样,不知道我们的传统和文化能不能实现自我拯救。”

“我把希望给你,儿子!”

皮维兹感觉有些不妙,他急忙跑过去扶住父亲,发现父亲的身体变得沉重,他死了。

“在你到来以前,主人已经知道你要做什么了,他吃下了这个。”公爵的贴身仆人将一瓶毒药递给他,“这是鹤顶红,来自你说的明国。”

“但我,我宁愿死在比哈尔铸造的刀下。”仆人猛地拔出腰间匕首扎入自己胸腹,身体随后倒下。

距离比哈尔城还有一百多里,明军一直没有遭遇比哈尔军,沿途的土邦仍然提供军需。也许,在他们看来,提供三千明军的补给总比提供近十万莫卧尔军的补给便宜。

在当地驻扎下来,许进臣对于未来的走向有些踌躇,比哈尔的介入是迟早的事情,他原本希望能在比哈尔介入之前消灭一半莫卧尔军,但如今,他反而要依赖比哈尔的帮助了。

“到底是威慑还是提出合作?”真是个为难的选择啊,威慑缺乏实力,合作又损害明国尊严。就算朝廷不再承认天朝朝贡藩属制度,许进臣心底还是存在天朝的傲慢的,他也不打算暂时放下身段,假情假意地敷衍。

“将军以私人名义交好比哈尔公爵,不会有损明国尊严的,欧洲人在南洋就是这样经常与土著结盟。”参谋提醒许进臣。

“可是,煌煌天朝将军,岂可对比白奴西夷?”

“我去试试,视情况决定可好?”张鼎新站出来自荐。

许进臣答应了。

比哈尔公爵自杀,皮维兹很是悲哀,觉得是自己逼死了父亲,他的兄弟姐妹对他也愤愤然,他有些惶恐地想着父亲临终的话,忽然觉得自己承担了太重的责任。这个责任是如此重大,以至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一直犹豫。站在一样的位置,他忽然发现自己也下不了决心。

“也许,父亲也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他终于累了,却将这个选择交给了我。”皮维兹叹息着看向父亲的棺木(没查丧葬仪式,暂以棺木称之),“你是个好领主,却不是个好父亲。”

张鼎新进入比哈尔城后先观察了一天,然后才请求进见。

皮维兹收拾jīng神接见了他,并不由自主地摆出上位者的礼节。

张鼎新注意到他的礼节,假装不在意地坐在一边说话,却在皮维兹站起来的时候侵占了他的位置。

皮维兹楞了一会儿,看张鼎新很自然的样子,也不知道张鼎新是故意如此还是率xìng使然。不过,他的气势却泻下去,终于选择平等地对话。这已经等于承认比哈尔的下邦身份,因为张鼎新只是个编外使者。

张鼎新诱使皮维兹说出自己的想法,得知皮维兹有意学习明国的时候,心中欢喜,代表许进臣签订了一滩子买卖,包括修路(军用通道),采矿,贸易等等内容。

皮维兹被糊弄的一愣一愣的,浑不知自己让出了无数利益,比如协议中规定,明国在比哈尔发现的矿藏,三十年内明国有权zì yóu开采,所得收益完全由明国商人所有,明国有义务帮助比哈尔人训练工人并支付工钱,至于如何训练以及工钱几何则只字不提。类似条款很多,反正明国擭取了大量权利,应尽义务却全部含糊其辞。

“你应该相信明国的信用。”张鼎新用这句话回答了皮维兹终于想到的疑惑。

于是,生意谈成了,张鼎新不仅为明国争取了大量权利,也为许进臣争取了最好的东西:比哈尔将向莫卧尔宣战。

《比哈尔条约》在历史上的地位很尴尬:

明国认为该条约完全放弃在比哈尔驻军,建立保税区等一系列条件,在事实上承认比哈尔的自主地位是对明国权威的挑战;商人则对其中的贸易条款欢迎之至,从此,他们可以zì yóu地出入比哈尔任何地方,卖他们想卖的任何东西,并且随便开矿设厂,没有任何限制;

比哈尔一部分人认为条约丧权辱国,将采矿权,修路权,贸易自主权……拱手相让;另一部人则认为该条约尊重了比哈尔的国家地位,从此让比哈尔人与明国接轨,至于出卖权利,条约不是规定比哈尔人也可以在明国zì yóu采矿办厂和修路么?

许进臣得知《比哈尔》条约的签订,几乎喜出望外,忍不住说了一句很不雅的话:“舍不得媳妇抓不着流氓,这次可是空手套白狼啊。”

人们忘记了后面一句名言,却将前面一句记得死死的,认为许进臣有这样的想法真是对不起他英雄之名,而不知道这本来不过是一句地方俗语。

比哈尔常备军只有两三千人,但在皮维兹的号召下,四方土邦来朝,短短一个月集结了五六万大军,并且还不断有军队加入。

许进臣没有想到自己也有如此阔气的一天,率领六万大军浩浩荡荡地迎战莫卧尔军。到达sè拉姆城下的时候,他的大军已经有十五万之多——其中有多少水分不得而知。

尤塞尔起初听到比哈尔人宣战还有些气恼,但并不放在心上,等许进臣聚集数万大军宣布西征,大军抵达sè拉姆的时候,他几乎惊骇yù绝。

“本来还有兵力优势,如今连这个都没有了!!”尤塞尔连忙向奥朗则布救援,一面派人请求和谈——尽量拖延时间也好!

奥朗则布接到sè拉姆的求援已经是一个月后,认识到事态严重xìng,他尽快做出决定!

目前的莫卧尔帝国:西北的四王子和信德(印度河下游,今巴基斯坦境内)的大王子隐约连为一体,逼得奥朗则布不得不在旁遮普西北和拉杰普特西南布置重兵;马拉特人虽然被安抚了,但奥朗则布怎么忍心割让那么多土地?他在德干行省也布置了重兵;东面的甘德瓦尔在奥朗则布登基后承认他的皇位,但奥朗则布一点也不放心,奥德虽然重新回到莫卧尔的怀抱,但曾经的血腥屠杀让这里的人怀恨在心,这里也需要一支大军;奥朗则布已经迁都德里,但这里不少贵族仍然对他不服气,作为首都,肯定也需要驻扎一支大军;维迪亚的暴乱,他已经调集了能调集的力量,大约三十万,但暴乱还在蔓延!

国库空虚,奥朗则布不得不将税收从什一提高到三一,增加税收造成更大的震荡,于是,帝国需要更多的军队,需要继续增加税收……

“不能再与许进臣打下去了。”奥朗则布非常懊恼,他需要集合军队镇压暴乱,维护权威,而东线根本就是个烂泥塘,填多少人都不够用。

“跟他谈判,保住奥德和西孟加拉。”莫卧尔派出自己的使者,他相信自己的底线能被接受,因为明军需要时间对付孟加拉的二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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